【壓切宗】みち【九】


  「那條道路越來越狹隘難行,最近幾次過來我一直都在猶豫什麼時候向你坦承比較好,結果因為我的優柔寡斷拖到了現在,造成你和你們本丸的宗三的誤會和吵架,對不起。」義元再次向他行了個禮,和本丸的宗三一模一樣的面孔堆滿歉疚。

  長谷部盯著義元的臉,腦袋裡出乎意料的困惑起自己該做出什麼表情才好。他應該要和義元說「沒關係」或是「不要緊」嗎?還是應該對義元欺騙他的事情發怒?

  可是他只是平靜的聽完了義元的話,內心毫無波瀾。

  義元訴說的故事彷彿離他很遠,他甚至無法從故事裡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位子,只是做為旁觀者,冷眼看著義元訴說一切。

  獲得人身以後跟著獲得的情感都如同被剝離一般,像是回到刀劍的型態似的,什麼也感受不到。

  可是他還是保有著人身,還在呼吸著,仍是做為名為壓切長谷部的刀劍男士而存在著。既然如此,也就有只屬於自己、必須要做的事情得要完成。

  他聽見自己冷靜地說:「我們本丸的主上已經發現異狀了,我也答應他如果出現了『另一個宗三』要把你帶去見他,我想你應該有心理準備了吧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這件事情已經不是你我單獨可以處理的,你明白吧?會牽涉到兩個本丸之間……說不定還要報請政府處理。」

  「我明白的。」義元打斷他,「從我第二次踏入這個本丸的時候,我就知道未來會面對相應的懲罰。」

  「是嗎……你明白就好。」長谷部點點頭,沉默了一會便對義元說:「現在這時間主上已經睡下了,明天一早你再隨我去見主上,今天就先在這休息吧。」

  「我知道了。」

  長谷部把自己的被鋪讓出一半的空間,背對著義元躺下,一陣衣料的摩擦窸窣聲後,他感覺到義元在自己身後躺下,背後傳來熟悉的、微涼的體溫。

  他可以輕易想像義元在自己身後是什麼樣子的,身體是如何蜷曲,髮絲是如何在散亂在枕頭上,但是他卻無法想像義元的神情,義元是無奈看著自己的背影呢?又或是帶著愧歉的表情呢?

  義元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願意再與他共度一夜呢?

  無論如何,義元的答案為何終究不重要。

  因為那不屬於他。

  他所看著的對象,從來都只是透著他的眼,望向另一個人,在自己體內找尋著相似的痕跡;而另一人則是連看他一眼也不願意。誰都沒有正眼瞧過他一次,只有他汲汲營營的在那人身上渴求一眼顧盼。

  他終於清楚的認知到一件事——不論哪一個宗三都不屬於自己。

  就這樣吧,快點結束吧。他閉上眼,在心底祈禱著。


  時近清晨。

  長谷部整夜都沒能睡著,他望著牆面,黯淡的光線在牆上映出紙門的格子,隨著日光爬升,窗格的位置也逐漸偏移,反倒是長時間維持背對義元的姿勢,長谷部全身僵硬的不得了。

  義元……應該睡了吧?他聽著身後傳來平穩的鼻息,放輕動作悄悄翻了個身——對上了藍綠的雙瞳。

  即使隔著淺色的髮絲,長谷部仍能看見義元紅腫的眼皮和眼眶下的青黑,愣了一秒立刻意會過來,義元也和自己一樣整個晚上都沒能睡著。

  兩人互視著對方的眼睛,卻不知道要和對方說些什麼才好。

  他突然想起,過去和義元交纏的無數夜晚裡,他也從未和這個人好好聊上幾句,義元雖說著是自己的錯,但追根究底起來是長谷部沒有主動探問幾句、也沒有察覺兩人之間的差異。

  如果當初自己開口多問了幾句,會不會更早就發現了他們並非同一人的事實?

  然而沒有如果。

  長谷部伸手將義元臉上的髮絲勾到耳後,即使面容憔悴,他還是一張有著驚人的美貌,瑕不掩瑜,這般狼狽的模樣他還真沒見過幾次。

  他突然想起在戰場上與「宗三」相遇的那天——

  說是戰場也並不正確,在他們見到對方時,桶挾間之戰早已結束,以今川一方的敗北告終。

  「宗三」是和今川的頭顱一同被獻到織田信長手上的。

  那是一把色澤冷豔卻又鋒利無比的太刀,熱愛收集名刀的織田信長一眼便明白這是把好刀,對它無比滿意,決定要將太刀做為戰勝今川義元、一統天下的證明,將它一併帶回城裡。

  看不見付喪神的人類豈會知道他們眼底所見的是怎麼樣的風景呢?

  長谷部眼中所見的是一個絕美的男人被帶到織田跟前,男人身上沾著的血汙和泥濘,長髮凌亂糾結,雖然外表十分狼狽,卻沒有什麼外傷。

  這也不意外,他們是付喪神,只要本體的刀劍沒有毀損,他們就能做為神靈一直存在,會沾染血跡也不過是因為刀劍的本體沾上了血汙罷了。

  但沒有受傷的或許只有外表,男人的眼神空洞,如果換做用人類的情緒來表達,或許可以稱之為絕望,就像是從身體內側將靈魂掏空一般。

  不過說是靈魂也很微妙,他們是刀劍、是付喪神,是屬於神格的存在,與人類所擁有的靈魂、感情這種東西不同,那些情感距離他們太遙遠、無法理解。

  所以長谷部不明白為何男人會露出那宛如人類的表情,只是盯著他瞧。

  或許是自己露骨的視線被男人察覺,男人毫無生氣的抬頭望向他,對著不知如何是好的他露出了一個悽慘的笑容。

  ——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呢?

  被突兀的記憶打斷,長谷部停下手,這才驚覺這動作親暱的過份。

  義元難道是能夠對他做出這種動作的對象嗎?他回答不上來,他們之間的關係並非戀人、說是床伴也不盡然,尷尬的關係讓他無所適從。

  「長谷部……?」

  「不,沒什麼。」長谷部連忙抽手,心慌意亂地找了個藉口道:「該起床了……」

  但還來不及抽回手,他的手就被輕輕握住帶回臉邊,義元闔上眼,往他的手心蹭了兩下。

  溫熱的、柔軟的觸感。

  義元摩娑著他的手掌,長長的髮絲勾住了他的指尖。

  他的手離不開。

  他也離不開。

  怎麼可能無動於衷?一度相信、一度擁有的情感,怎麼可能說放就放?

  即使對方全是欺瞞,他付出的卻都是真心。

  不是毫無感覺,而是一旦碰觸,就會發現自己早已疼痛碎裂,刻意麻痺著自我,用理智禁錮著自己,只為了保留最後的自尊——他只是不想承認早已全盤皆輸。

  長谷部撫著義元的臉龐,指尖延著顴骨輕輕帶到耳際,再隨著輪廓滑至下頷,他托起義元的臉,看見他的瞳裡映著自己,蒼白憔悴的臉,並不比義元的臉色好上多少。

  早就暴露了,絲毫沒有隱藏的必要,他怎麼會不明白呢?在這個人面前,自己被拆穿多少慾望、多少內心的堅持都被瓦解。

  長谷部艱難地開口:「你為什麼要來?」

  到頭來,長谷部終究是想要一個答案。哪怕這個答案會將他撕碎也無妨。

  那人艷麗的眼瞳裡閃過一絲迷茫,但也只是一眨眼,義元臉上那微弱的笑越發苦澀——宛如初見時的笑容。

  義元用著極輕的聲音回答:「我想再見到長谷部……」

  ——這答案就足以說明一切。不是他,而是「長谷部」,自己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意義,真要說有,有的也不過是「壓切長谷部」的名號。

  長谷部說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心情,他突然慶幸自己問了這個問題,預料之中的答案,明明應該要讓他覺得痛苦的,可是卻又有種終於釋然的感覺。

  他無法對義元生氣、也無法憎恨義元,他甚至感謝義元沒有對他說謊,即使到了最後也是真實的殘忍。

  長谷部起身,背對向義元,彷彿自言自語地說:「我們該起床了,還得跟審神者報告接下來的事的。」

  「我明白了。」義元沉默一晌,又說:「先等一下再去吧?」

  「嗯……」長谷部哽咽回應,不聽使喚的淚水延著臉龐滑落、滴落,眼前的地面被濕潤一塊面積,「請……再等我一下就好。」

  「我明白。」義元平靜地回答,沒有安慰長谷部的任何舉動,仍舊維持面向那走廊側紙門姿態,彼此背對著。

  晨陽已經升上來了。

  他們都該從夢裡醒來了。



<TBC>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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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意事項:

※ 角色可能OOC有

※ 史實捏造有(求考據黨放過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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